[NOWnews今日新聞] 《異教詭屋》(Heretic)由史考特貝克(Scott Beck)和布萊恩伍茲(Bryan Woods)執導,由美國知名廠牌「A24」出品。於美國上映時榮應全美票房冠軍,全球票房已超過四千四百萬美金。
《異教詭屋》故事描述一對年輕的摩門教女傳教士,巴恩斯和帕克斯頓,她們因為傳教而意外踏進詭異的里德先生(休葛蘭 飾)的家,沒想到對方是一個以半無神論包裝,自己建立一套異教信仰的瘋子,他設下一連串針對傳教士信仰的考驗,一開始她們以為自己必須要用盡腦力才能逃出小屋,後來事情逐漸失控……。
導演搭擋貝克和伍茲在隨片宣傳時,強調本片的靈感是《接觸未來》(Contact,1997)、《雄才怪傑》(Inherit the Wind,1960),前者是茱蒂佛斯特、馬修麥康納恩飾演的外星人電影,後者是史丹利克萊瑪執導、改編自舞台劇的好萊塢老片。似乎跟後來諾蘭火紅的《星際效應》有異曲同工妙,《接觸未來》描繪一則女科學家穿越時空接觸外星人的故事,女科學家的計畫被NASA遺棄卻意外獲得癌末富豪資助,而這個起死回生的計畫,源自於當年希特勒為1936年柏林奧運開幕的致詞,穿越電離層抵達織女星的無線電波,居然獲得宇宙遠方的訊號回覆;解碼後,那是一個邀請,是建造穿越蟲洞的機器的藍圖,邀請人類接觸外星人。
《雄才怪傑》則是以美國麥卡錫主義時代為背景,知名律師為了保護他的委託人,一名在學校教授達爾文《演化論》的教師,免於保守小鎮政治家霸凌,這名政治家是三屆總統候選人和聖經學者。無論《異教詭屋》的靈感是哪部片,是《雄才怪傑》回應麥卡錫時代對知識分子言論審查的寒蟬效應,或者《接觸未來》並不明顯的二戰傷痕、對冷戰時期美國太空競賽的批評,《異教詭屋》確實都必須要被觀眾和評論家,以比他劇情表面更深的當代政治框架去理解。
但或許當代的觀眾不能。我們或許還是只能迷失在好萊塢的產業八卦,還有電影中一則則像是AI從內容農場隨機抓取的知識。
貝克和伍茲在片中加入了,一些看起來很潮的詞彙:「模擬理論」(我們的真實世界是假的,我們可能都只是NPC)、「迭代」(流行文化的致敬,文本一次次改編後的稀釋)、「三教同源」(宗教其實也有迭代)、「超大號保險套」、「內置避孕器」、「摩門教女性的魔術內衣」、「大富翁最早的發源者」(左翼女性主義者Lizzie Magie)、「電台司令名曲〈Creep〉其實是抄襲」,而摩門教的神秘色彩,讓這部宗教「剝削」電影,可以有更多看似對哲學、女性主義、文化研究的討論有置喙的空間。
同時,貝克和伍茲也強調自己大量「田野」訪問摩門教徒,讓故事更具說服力,他們也諮詢了片中表現亮眼的超新星蘇菲蔡徹 (Sophie Thatcher)、克洛伊伊絲特(Chloe East),兩位女星都各自有擔任摩門教徒的經驗。不過選角方面,最亮眼的還是力求轉型的休葛蘭,明年回歸《BJ單身日記3》在即,休葛蘭在本片以反派主角的形象深植人心,更憑藉此片獲得廣泛奧斯卡獎季提名討論。休葛蘭自己上遍各家節目,談到自己曾經受夠好萊塢的桎梏,演這個角色解放了他。
說到解放.......貝克和伍茲這對夥伴,明顯是在產業熬很久的類型片男子雙搭檔。
貝克和伍茲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《噤界》(A Quiet Place,2018)劇本,這是他們熬了很久的結果。《噤界》賣給片廠後,片廠找了大導演麥可貝監製、大明星來當導演。賣掉自己生涯得意之作,儘管不能入股續集,卻換得了幾個業界很不錯大金主投資後面電影的機會。兩部成績不怎樣的電影後,他們甚至製作了大成本科幻商業片:《65:恐怖行星》。該片成本四千萬美金(超過一千萬就不是獨立片!),由山姆雷米(Sam Raimi)監製、亞當崔佛(Adam Driver)主演,最終由索尼發行,票房慘淡。
《噤界》現在被視為是好萊塢演員約翰卡拉辛斯基(John Krasinski)成功轉型導演之作而廣為人知。某種程度上,卡拉辛斯基加入發展這個宇宙之後,已經把「噤界」宇宙IP據為己有。《噤界》兩集續集,只有麥可貝和卡拉辛斯基是製片,多半是可以分潤;我不敢說這對《噤界》宇宙最原始的編劇,把這種情節放入了《異教詭屋》那個熟稔、挑釁、批評別人掠奪、自己卻已在建立宗教的狂人身上。
同樣靠恐怖片出道,如今成為大腕的導演,像是《逃出絕命鎮》(Get Out,2017)喬登皮爾、《宿怨》(Hereditary,2018)艾瑞艾斯特,其實導演搭擋貝克和伍茲出道更是早他們一些,他們還有其他作品,等了很很多機會,當年沒有「A24」,他們的努力體現了典型的好萊塢白人男性編劇/導演,努力跟「獅門」、「Sierra / Affinity」、「FilmNation」這些「溫斯坦時代」大腕公司廝耗的好萊塢產業金字塔。沒有走在時間點上的努力,讓他們的青春蹉跎了一些。好運遲到一些,晚些拿到片廠綠燈,讓他們導演自己原創作品、拍了商業大片。
《異教詭屋》英文片名「Heretic」,就直白的吿訴你,這部片要抓住「異教徒」的概念。信仰的懷疑論,最具有「臭名」的商業作品自然是《達文西密碼》,這才是你看《異教詭屋》可能最早聯想到到的典故。《達文西密碼》誕生於前#MeToo年代,當年自然沒有「消費女性主義」的指控,如今《異教詭屋》把故事放入恐片框架,把「異教」英雄變成狂徒,把基督教歷史置換成更富神秘色彩的摩門教。再加上片中大量的女性主義、流行文化的典故,你可能會覺得他玩弄性別不夠高明,僅只是尊重而已,但你不會否認,這部「A24」出品、包裝過的「類型片」可以說是「趣味十足」。
只要你接受、甚至有點嫌棄當今「大片廠恐怖片」其實都不可能太「政治正確」,但又有這方面壓力。就算從最憤世嫉俗的角度來說,《異教詭屋》其實成績還可以;對我而言,這部片比當初看《逃出絕命鎮》愉快。
畢竟,《異》應該是《65:恐怖行星》垮了之後,他們手上幾個在市場上等賣,甚至已經有部分投資人願意在片場認購前投錢的,「超小成本」作品(大約是《65:恐怖行星》這部科幻片的八至十分之一的成本)。與「A24」的合作,目前全球四千四百萬美金的票房,以目前成果來看肯定是是能讓生涯持續有一定程度「小推進」,堪稱雙贏。
我的疑惑是,《異》全片基本上只有一個小屋場景,卻不讓人無聊,在劇本階段為什麼「更大一點」的片廠還是不要呢?⋯⋯這當然是另外一個問題,我比較感興趣的卻是,作為「A24」今年正式轉型的大年,這部片如何體現這間公司現在的定位:專收這種美國好萊塢工業中,卡在獨立製片之上,卻又是片廠用過,或冷凍過的階段的導演,收完之後改良成一種能賣出質感、潮流,卻能賣座的作品。「A24」什麼都要,要小品,卻要賣座,要質感,又要商業。他們大量買夾在中間「被遺棄產品」,賭成功率。純商業操作。
《異》請來休葛蘭,也是一個很好的觀察點。導演讓他用他眾所熟悉的英國腔,和他想突破的好好先生、喜劇形象,來演繹這個摩門教雙女傳教士,被監禁美國荒郊恐怖地下室的「密室恐怖」。這種密室逃脫的故事,是不是如今成名的大導演有好幾個都拍過?大衛芬奇的《顫慄空間》、奈沙馬蘭《分裂》。當然我們很難明確地去連結,前兩者的「密室恐怖」與「剝削電影」長年的傳統,究竟是合作、改良,又或者《異教詭屋》純粹就是一個看起來台詞比較文青、血腥點比較少的《奪魂鋸》。畢竟《奪魂鋸》更「剝削」一點,《異教詭屋》比較賣質感、演員演技、台詞耍文青氣味(或者男性說教)。
電影圍繞,兩個各自在不同層面信仰不夠堅貞的「傳教士」,和一個更明顯是「異教徒」的無神論者。後者用接近騷擾、看似哲學的口氣,進行一種「比較文明的」霸凌,然後電影拖到最後二十分鐘,在用比較文雅的、比較不《長腿》的方式,賣一種看似比較基本功扎實的,或者「更像藝術片」一點的撒旦教信仰的影像,給了一個不真的過癮的虐殺、逃生,來揭開邪教教主的詐騙真相。
其實,我們又很難把《異》踢出「華麗恐怖」、「密室恐怖」的行列。至於本片最後五分鐘轉折,即便有效,卻在轉折後的最後幾個鏡頭叫人失望的草率收尾,也凸顯了作品在連結大世界、作者內心信仰上的失聲、失能,教評論者很難只用作者生平後設敘事幫他們圓場。
至於比較《異》是否比《窒友梅根》、《長腿》、《鬼聖胎》、《寶可噩夢》、《血腥瑪辛》,更藝術、更商業,這些電影哪個比較「正宗」類型片,哪個又其實比較「寫實」一些,而哪部又才是「真正剝削片精神」,梳理這些類型片歷史完全不是本文的用意。
行文至此,我或許已經在批評《異教詭屋》是某種「華麗恐怖」的濫觴,這種「A24」為首,大量讓當今「高級」觀眾買單的另類恐怖風潮,我在「Neon」的超賣座恐怖片《長腿》也以曖昧的文句批評、反思過,「華麗恐怖」的光環究竟是來自導演生命故事,還是來自劇本本身,一部部經過產業金字塔無情、嗜血淘汰後,留下來的珍寶。還是來自什麼?純商業操作?
如果說這兩位聰明過人,在產業耕耘已久的異性戀男導演,在本片設計了兩個女傳教士,各自有各自的問題,是為了讓觀眾出來戲院後爭論「誰才是」信仰不夠堅貞的異教徒,那昭然若揭的答案自然就是,我們總要情不自禁的後設得問,製作怎樣一個製作,對這對創作搭檔來說才是真心過人。或者,當今是怎樣的美國,走過波灣、反恐戰爭、金融風暴、疫情、BLM、#MeToo,這怎樣的資本主義世界,他們才能真心吐露心聲?
我仍舊相信貝克和伍茲用有趣的「大富翁」隱喻,以被掠奪的大富翁原始女性主義作者,延伸到用「迭代」的本質就是掠奪。用宗教信仰,談資本主義、女性主義的核心,最後進而或許碰觸到一點,美國現在最難處理的猶太人處境。這些都是他們有一天蛻變成能在電影史留名、具有反思能力的「作者導演」的潛力。就像,《逃出絕命鎮》到《不!》,喬登皮爾都能堅持著用改良黑人剝削電影精神,來找到一條製作純粹電影體驗之路。
《異教詭屋》的有趣不在其背叛劇情電影的教條,也不真的服膺了剝削電影的愉虐快感。這樣說吧,無論未來誰出價過、誰得手這個曾創造《噤界》原創奇蹟的寫手的下一部新作,是A24、索尼或華納,這兩位兩個男性作者都不可能再像過去,只因為懂在電影中多放花招,就能自比自己是兩個純潔的傳教士;兩個信仰尚未堅貞,但因為動人情誼,因此跨越了噁心殺人犯信仰考驗的純潔人類。
對我而言,是某種躲藏在剝削「菜鳥傳教士」故事背後,整個美國好萊塢產業對於「新銳」的迷思,就像導演讓休葛蘭的角色在片中玩弄的某種異性戀男性類型片的「處女迷思」,使貝克和伍茲自己也不(是)新(銳)了。他們是抱持哪種滄桑,以什麼階段的視野在看被他們剝削的角色呢?而,「A24」現在屢屢推出這種好看,但無法真正卓越的電影,顯現他們的經營模式搖擺不定,這個當初收納了《牧師的最後誘惑》,獲得各方好評的品牌,如今只是又一個好萊塢岌岌可危的時刻,反咬自己尾巴的銜尾蛇形象商人。末日當前,商業世界比電影中更像剝削電影,你又能怪誰?
即便如此,我還是能一相情願地相信電影。相信貝克、伍茲的生涯會走得更長久,和其他一個個因為只有低迷成本,製作出讓他們起飛的「有點華麗的小品恐怖片」的導演們,他們都可能是未來的Matt Reeves、Jordan Peele、Ari Aster,履歷乾淨、經營深厚、懂企業經營,能跟廠牌資金搏鬥,能引領觀眾視野的真正作者。而他們不只是另一個曾經上岸、又淺下水面,已拍過片廠,又回頭跟新勢力A24結盟的導演。一個又一個前仆後繼,就像一個又一個平庸的好萊塢電影台會出現的、Netflix上架後就讓人忘記的片子的,壞人。
註:《噤界2》完全為John Krasinski原創故事,他還參與製片,《噤界3》Krasinski即便只是編劇,還是順理成章成為(可以分潤的)製片人之一。《噤界》三集都有麥可貝掛名監製。
●作者:沈怡昕/影評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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